第四章 落水
时间嗖的一下到了游湖那日。
皇帝着人挑的好日子，果真春光和暖，阳光明媚。
冯轻舟坐着马车出了皇宫，一路晃荡晃荡到了湖边，这古代的交通工具着实愁人，她这样从来没晕过车的人，生平第一次晕了马车。
好容易压下腹中翻江倒海之感，冯轻舟的脸色实在难看得紧。等双脚终于落了地，她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，身后传来一道醇厚的男声：“公主。”
冯轻舟回头，没怎么刻意做表情，发自肺腑地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。
楚恪之满怀希冀地来，自然没料到会收到这样一个笑。
他斟酌再三，依然选择上前温厚笑道：“今日风轻云淡，得公主邀请，恪之心中实在欢喜。”
冯轻舟抿了抿唇，好容易觉得舒服些了，看着已经停到了近前的船，朝他摆了摆手。
楚恪之眼中一黯，今日之约，果真不是出自她。
两人上了船，楚恪之有心找些话说，奈何冯轻舟始终反应淡淡的样子。
楚恪之忽道：“幼时恪之曾来南魏游历，偶遇过公主一次，不知公主可还记得。”他说完这一句，又自失一笑，摇摇头，道：“公主定然不记得了。”
冯轻舟心中替他觉得尴尬，看了他一眼，不冷不热地道：“何事？”
楚恪之倒是没料到她会主动问话，眼睛一亮，道：“此次并非恪之第一次来南魏。约莫十年前，恪之在街头被人抢了荷包，是公主命人护了在下，还将自己的荷包给了我。”他顿了顿，从怀中取出一物，道：“此物，恪之一直留着。”
冯轻舟低头看去，那是一只粉色的荷包，式样已有些老旧，但上面图案绣得精致，且绣线亮滑，一看便知是被人经常摩挲所致。
那是十年前，她留给楚恪之的那只荷包。
她心中有些感动，可嘴上却只淡淡一笑，道：“三皇子的意思是，我南魏治安不好咯？”
宛如电视剧中温情的BGM骤然暂停，楚恪之的笑容僵在唇角，甚至不自然地颤了颤，方道：“恪之绝无此意。”
饶是人设所限，冯轻舟还是忍不住在内心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子。看原书时她就多番感慨，这楚恪之虽心机深沉手段狠辣，但在前期面对冯轻舟时，完全是一个痴情男儿了。偏偏遇上了这么个冷情冷血的。
她有些不忍心，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挽救一下这苦情男儿的自尊心，可忽然一阵风起，平静的湖面骤起波澜，连带着船身跟着狠狠晃了一把。
游船虽大，但二人凭栏而立，本就迎着风，被这么一晃，更是站不稳。冯轻舟心中一紧，方才被那愧疚的情绪所扰，倒是忘了正事。原书剧情走到这里，冯轻舟为了逃避联姻，可是借故将楚恪之狠狠推了下去的。
此等灭绝人性之事，她自然是做不出，最最重要的是，她这会有点慌，她不会水啊！
那邪风未停，游船跟着晃荡不止。喜乐远远地朝这边跑过来，口中有些惊慌，道：“公主，三皇子，栏边风大，还请到船舱中来吧！”
喜乐话音刚落，船身又是一个震荡。冯轻舟急急地朝船舱中移动，被这么一晃，整个人失了重心，直接朝着就近的围栏摔了过去。那围栏极低，不过是个装饰用品，若是这么摔下去，必然落水。
冯轻舟闭上了眼等待落水的命运，谁知胳膊被人一扭，她整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摔到了船舱边。喜乐将她搀扶起来，她尚未来得及喘匀一口气，那边已经传来了下人惊慌失措的叫声：“三皇子落水了！”
纳尼？这也行？可不是她推的！
冯轻舟下意识转头寻找摄像头想要自证清白，遍寻不得，这才急急跑到围栏边。
说来也奇怪，方才狂风大作，此刻却又瞬间恢复了风平浪静。冯轻舟忍不住想要质问系统：是不是你在玩我？
系统默不作声，自证清白。
“三皇子不会水！”
跟着楚恪之来的那丫鬟快要急哭了，冯轻舟这才反应过来，连忙让自己的宫人下水去救。
楚恪之呛了几口水，人事不省地瘫倒在甲板上，宛如一尾搁了浅的鱼。
喜乐一面吩咐船夫停船，一面担忧地低声道：“公主，若是三皇子在南魏出了事……”
剩下的话喜乐没有说，但冯轻舟懂。
她不愿联姻，此事宫中所有人都知道。今日还是圣上指定的出游，若是她那不愿嫁的未来夫婿出了事，这锅怎么都得她背。
原先的冯轻舟可以不管不顾，因为她本就是个作死女配的命，可如今的她不行。
“都退后些。”
她吩咐下人，公主的威严不容小觑，所有人即刻退后，给楚恪之留出了足够自由呼吸的空间，随后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，冯轻舟上前，跪倒在楚恪之身畔，开始实施急救。
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，冯轻舟捏着楚恪之的鼻子，亲了上去。
包括喜乐在内，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还是喜乐最先反应过来，虽不明白主子此举的原因，但身为公主身边大宫女的她还是拿出了自己的威严，道：“转过身去！”
所有人都转了过去，包围圈中，只剩下安心做着心肺复苏的冯轻舟，以及紧闭双眼的楚恪之。
楚恪之睁眼的时候，便见面前有一张放大的脸。长睫如羽，刮着他的脸，有丝丝麻痒的感觉蔓延开来，似是一直弥漫到心中去。再往下，她小巧却挺翘的鼻此刻与自己相对，严丝合缝。
她这是在……这是在……
楚恪之没想出个所以然来，冯轻舟已经抬起脸来。楚恪之这才意识到，方才唇上那温热之感，竟是……
刚刚苏醒的楚恪之，脸红了个通透。
冯轻舟正准备再次按压，却发现自己被一双黑眸沉沉盯着。她被盯得有些发慌，反射性地起身，却因长久得跪地而双脚发麻，动作之间反而往后倒了下去。
正在此时，手却被人一拉，身体下坠之势戛然而止，换了个方向，跌入一个湿冷的怀抱中。
“公主当心。”
四目相对，冯轻舟迅速伸手将人推开，黑着脸骂道：“登徒子！”
冯轻舟的生气来得突然，便是喜乐也有些错愕。
明明是公主先轻薄的人家……虽这个时代并无女子轻薄男子的先例，可方才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……
喜乐正待开口，身后已响起了楚恪之的声音。
他双手作揖，深深弯下腰去，道：“惊扰了公主，是在下的不是。”
这下，连喜乐都有些心生不忍了。不管事情如何，都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，这样的深情，必然是因心中痴恋公主所致。
出了这样的事，自然没有游湖的必要了。
冯轻舟没有回头，只对船夫道：“回程。”
回程之中，二人再无半句交流。
冯轻舟很快上了马车，喜乐朝楚恪之行了个礼，匆匆忙忙也跟着上了马车。等那马车远得看不见了，楚恪之身边的丫鬟才愤然开口：“三皇子，那南魏公主实在太过刁蛮，刚刚分明是她……竟还辱骂殿下！”
她话音刚落，就察觉到了楚恪之的视线。那双黑眸沉沉盯着她，从未有过的压迫感迎面袭来，迫得那丫鬟说不出话来。
丫鬟心中委屈，却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。冯轻舟毕竟是南魏公主，更是主子联姻的对象，自己一个丫鬟，怎可妄议主母？
她有些后悔，但心中仍存了些侥幸。毕竟自家主子向来待人和善，从来不会苛责下人。她才要抬头，就听楚恪之沉沉开口：“回客栈。”
丫鬟一愣，终究没敢再抬头。
楚恪之远远看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，眼中跳动着一簇火光。
她心中有我。
他唇边挂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，虽刚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回来，心情却是极好。
一行人才到客栈，一个女子就迎了出来。
见楚恪之一身衣服湿透，她诧异地问道：“这是怎么了？”
楚恪之淡道：“不慎落了水。”撂下这一句，他就径直回房换衣服了。
方才愤愤不平的丫鬟被那女子拉进房间，被问了半天，这才开口：“今日游湖，在那游船之上，殿下为救那公主不慎落了水，等人被救了上来，却被公主骂是登徒子。”说完这些，她忽然想起自家殿下方才那个眼神，拉着女子道：“慕容姑娘，殿下不喜我们妄议主子是非，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！”
这女子，便是原书中正儿八经的女主，陈宋大将军的嫡女，慕容婉。她与楚恪之青梅竹马一同长大，心中一直有他，这回听闻他要与南魏的公主联姻，一时没忍住，装作宫女混在了队伍中，硬是跟了过来。
慕容婉本就是将军家的女儿，眼里揉不得沙子。联姻一事，她心中本就不爽，谁知，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，竟被他人这般对待。她死死咬着下唇，双手紧握成拳，指甲嵌入皮肉中去。
“她、她怎可如此对殿下……”
那丫鬟瞧着她的神色，心中惊疑不定，忽然补救一般地道：“慕容姑娘，方才殿下被人救起来时，那公主，那公主……”
她似是有些难以启齿，在慕容婉逼问的目光中才十分艰难地开了口：“南魏公主方才在船上亲了殿下！后来那公主的侍女命我们所有人转过身去，奴婢便没有再看到了。奴婢想着，那公主应当也是爱慕殿下的，才会情难自已，做出如此不得体之事，后来或许是觉得有失皇家体面，这才故意骂了我们殿下。”
她自以为找补得好，不想慕容婉的脸色却比方才更加难看。丫鬟不知自己哪句说得不对，今日先是惹怒了殿下，这会像是又说错了话，她再不敢开口，匆匆忙忙福了福身子，一溜烟出了房门。
“情难自已做出不得体之事后，又恼羞成怒骂了人”的冯轻舟，在寝宫中无端打了个喷嚏。
